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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明月樓高休獨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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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在宮裏呆了三日,太後便讓我回去了。三日之中,皇帝破例命其任天策上將一職。自從天瞾開國,設立此職位,從未有一人擔任過,一時安國府倒是風頭無兩。其實這未必不是皇帝的緩兵之計,給予如此多的厚愛,楚弈只要一反,輿論就可以壓死他。何況如今正是皇權鼎盛時期,楚弈現在若是想反,無疑要費很多周折。

我到達安國府,舜英舜華已經出來迎我。我已經穿上薄薄的小襖,再加上這兩天被太後灌燕窩之類的補品,一時更是像包子一樣。舜英舜華看著我,笑得合不攏嘴。舜英猶自矜持些,舜華樂得跟什麽似的,圍著我繞了個圈,道:“姑娘氣色都好多了,指不定被太後灌了些什麽來吃。”

我攜了她們朝裏面走去,道:“如今真是好,埋汰起我來了。宮裏的東西好是好,卻也不是那樣的稀罕。”轉回沁芳居,滿地的草也是枯黃了,看著蕭索。我行了幾步,轉頭問道:“哥哥呢?”

舜英跟在我身後,道:“將軍有些事呢,在書房與靜兒說話。”

“靜兒是誰?”我狐疑,似乎我沒有聽見過“靜兒”這個名字,聽名字,是個女子吧……是楚弈心儀的女子?

我估計我臉上的壞笑都要撐不住了,舜華看著我,目光很是無語,道:“姑娘想什麽地方去了?又不是沒見過,靜兒不就是上回伺候著姑娘的?”

伺候我?武靜敏?!她也來國都了?武靜敏!?我忽然想起一個人來,頓時手腳發涼,那人叫武靜敏……宮裏那個弘儀,不是叫武華敏麽?我細細想著,難怪我覺得武華敏眼熟,卻怎麽也想不起來,居然是武靜敏……難怪我在這宮裏這幾日,武弘儀對我似乎很感興趣,日日與婉韻一起來看我……原來,她居然是楚弈的人!

我咬緊了下唇,楚弈竟然能將手伸到秀女那裏……難道是說,他在選秀之時就有要造反的意思了?!居然能將手伸到宮裏,一旦出事,武華敏是否就可以直接擒殺皇帝?我不免後怕,又想到那女子溫和從容的笑臉,居然也會武功!皇帝呢?知道麽?

我強自鎮定下來,問道:“如此說來,宮中的武弘儀……”

舜英笑得淡然,道:“其實也沒有什麽好瞞姑娘的了,華兒是靜兒的妹子,如今宮中的武弘儀。”頓了一頓,她笑容更甚,“姑娘不是一直都想知道,將軍座下的香主嗎?除去我與舜華決明,還有兩位,便是武氏姐妹了。”

武華敏竟是香主!那就是楚弈的心腹死黨了,決明舜英舜華武功都是出奇的高,武氏姐妹會遜到哪裏去?一旦她在宮中發難,大內侍衛救得及嗎?皇帝豈不是必死無疑?我腦子裏亂成一團,這種事,向著誰都是我的不是。最好的法子,就是不看不聽不想!可惜,我是做不到了……嘆了一聲,我只覺得全身都沒了氣力,道:“她武功比你們如何?”

舜華含笑,一點也不避諱我,道:“咱們武功都是將軍手把手教的,除了決明,就是華兒學得最好了。”

我現在除了“哦”一聲之外,實在不曉得該說什麽了。武華敏若是她們之中武功最高的,皇帝果真堪憂。咽了口唾沫,我這才點頭:“咱們回去吧。”

當夜秋雨連綿。聽著屋頂傳來的雨聲,也難免有種蕭索的感覺。如今五位香主盡數在國都之中,恐怕我不知道的還有他那些戴著玄鐵面具的堂主,人馬如果都到了國都,逼宮也不是什麽遠事了。

一夜無眠的後果自然是我第二日睡到了中午。迷迷糊糊醒來,才見平安笑著坐在我面前:“我說楚姐姐,你可真能睡。”

我還是沒有怎麽清醒,翻了個身:“你怎麽來了?今日休沐?”

平安的聲音聽得有些朦朧之感:“是啊,今日好容易休沐,我來尋姐姐玩的。”

尋我玩?我揉了揉眼,看著她笑道:“到底是來尋我玩,還是來我這裏躲段知儀的?”見她小臉忽然紅了,忸怩不肯說話,我才笑道:“你對他怎麽看的?我聽說,你們第一次見面,你就將他趕出去了?”

“誰讓他說我們將軍府有什麽邪靈作祟的。”她理直氣壯,又蔫了下去,“也不知道他竟然說對了……”

我笑道:“我瞧著你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都被他唬得上我這兒避難來了?那家夥那樣難纏?”

平安像是惱恨,道:“誰曉得他在想些什麽,得了空閑就往將軍府跑。二叔也是,每每放他進來與我過不去。”

我忍俊不禁:“他還敢招惹你?”段知儀楞頭楞腦的,既然是喜歡平安,也不該會惹她才是,不過要是不知道怎麽逗平安開心,倒是極有可能。

“也不是招惹我。”她小臉又是一紅,“姐姐你也知道他又傻又呆,看著可氣極了。”

“哦。”我故意揚起聲音,笑嘻嘻道,“我看段公子很是喜歡你嘛,說不準是想當個郡馬爺呢。”

小丫頭到像是氣急了:“姐姐,你知道我的心思的,何必說這話?”又靜默下來,“我情願一輩子不嫁,就這麽守著他……”

我不免心頭酸泛,這麽久了,這小妮子對皇帝……或許比起她,我還是算幸運的吧,雖然有時候,想到楚弈和皇帝的矛盾,又是一陣傷神。兩個都腹黑,誰知道會不會在背後互捅刀子。“我知道你的心思,只是若是你一直不嫁,寂大哥不會答應的。”

平安笑得苦澀,捏了捏衣袖,道:“慌什麽?二叔還沒有娶媳婦呢,先想著我來?”吸了吸鼻子,綻出一個很美的笑容,“姐姐怕是要入宮去了吧,可不要忘了我們才是。我與蘇靈裳兒得了閑還是要來看姐姐的。如今弈叔叔沒事,姐姐隨時都可以入宮了,恭喜姐姐。”

她這樣笑著對我說這番話不曉得心裏是有多痛,有時候就算是曉得,也做不到的,就像我不是沒有嫉妒過婉韻一樣。我嘆道:“你又何苦與我說這些呢?你心裏苦我知道。”

平安的笑容也有些掛不住了,慢慢斂了笑,低聲道:“是啊,姐姐是知道的……有時候想想,我也覺得好傷心,是不是如果我在詩書上像姐姐和皇後娘娘一樣,他就會多看我一眼了?還有葉姐姐……”她說著說著,便哭了起來,“葉姐姐死訊傳來的時候,皇上在樹下坐了一整日,他雖然不說,但我知道他好傷心……要是姐姐那時候在,是不是他就不會那麽難過了?”

我心中酸楚不已,葉海花始終是他心口的朱砂痣,忘不了,不能忘,誰也代替不了。想了想才道:“其實你這麽說也沒錯,但你要知道,誰也代替不了誰。你也沒有必要像誰,誰都是獨一無二的。就像你說你想要入宮一樣,其實在我看來,沒有回報的付出是一種不公平。何況皇上他……本是將你當做小侄女的。”

“我曉得,但是我……”她說著,嚶嚶哭起來。

我看著她,慢慢道:“我給你講個故事好不好?也是不在咱們天瞾的故事。有一個國家叫漢國,它的太後名為呂雉,也是一個像武則天一樣強悍的女人。也不知道她是為了什麽,鞏固呂家的地位還是牽制著自己的兒子,她讓皇帝劉盈,娶了自己的親外孫女,年僅十二歲的張氏。”平安瞪大了眼睛,似乎對這親舅舅娶外甥女表示難以置信,我笑笑,繼續道:“自然,劉盈心有抗拒,只是他也拗不過自己的生母,還是娶了張氏。只是婚後三年,劉盈死去,再有一年,張氏的母親魯元公主也死了,又過了七年,她的外祖母,婆母呂太後,同樣撒手人寰。此後不久,劉氏諸王□□,天下從呂氏手中易位。文帝尊自己生母薄姬為太後,張氏遷往北宮。十七年後,張氏薨逝。宮人為其收屍之時才發現,原來張皇後還是處子之身。天下臣民曉得此事後,尊張皇後為花神。”

平安小臉紅一陣白一陣:“她……”

我頷首:“是的,劉盈從沒有碰過她。因為那是自己的外甥女,他為人舅父,做不出那些事。”末了,我嘆一聲,也不再說下去,有什麽意味她可以理解,而不是我將話說完。

“宇叔叔眼裏,我也是他的小侄女,所以他對我,永遠不會有那種感情……”她聲音好低,低得像是要落在心裏了,“其實我也知道,可是我還是希望有朝一日,他能看到我……”

“皇上眼裏一直都有你啊,如果沒有你的話,早早的就將你召進宮,叫你被那些娘娘們啃得骨頭渣都不剩了。”

她破啼為笑道:“姐姐慣會笑我。”又看著我,眼裏又是失落又是懷疑,“那他為什麽要叫姐姐……”

我心頭發苦,君北羽那個人啊,就算是真的很看重一個人,他也不是那種全心全意會為了那個人什麽都不顧了的,何況我是楚弈的軟肋,他哪裏有不捏緊了的道理?在他的心裏,江山始終是排在第一位的,這是亙古不變的事實。我不能強求他,也強求不了。世上又有幾個皇帝的女人能得到明孝宗張皇後那種待遇?【1】或者說,世上有幾個人做得到唐太宗長孫皇後那樣?婉韻或許可以試試,我卻永遠不是那個人。

在安國府中安安心心的過著日子,時間倒也是快,轉眼就是八月了,已經有了些薄薄的寒意。上回雖是聽舜英舜華說武靜敏在安國府中,但是也不知道她藏到哪裏去了,我從來沒見過她,問問別人,也沒有一個人見過有一個漂亮姑娘來過。她來國都竟然如此之隱秘,是刻意不引人註目,免得被皇帝盯上吧。

在中秋節之前,終於出事了。

雲家次房因為皇帝厚愛,大抵都封官在正五品之下。前些日子,一紙奏折告到皇帝面前,說是雲家仗著想容在宮中受寵,便在民間貪贓枉法,滄都澤雲府的子弟更是幹出強搶民女的事情來。而後掀起了軒然大波,禦史們紛紛上書彈劾澤雲府,逼得雲崇嶺率領雲家子弟跪在朝聖廣場請罪。皇帝自然勃然大怒,宮裏旋即又傳來消息,雲昭儀聞說此事,在東華宮前,脫簪請罪。皇帝下令徹查澤雲府,又是查出來好多腌臜事兒。其中最讓人難以置信的,是雲家老爺子的死因,說是澤雲府幹的。是澤雲府買通了制作老爺子茶壺的諸石竹,用一味性寒的藥竹妲娥竹制作茶壺,和老爺子一直在喝的甘藍香屈藥性相克,對心臟、血脈有微弱損耗,長期服食會加速心臟和血脈功能的老化,五年之內使二者漸生硬相,增加中風猝死之癥的發作概率。

我聞說此語的時候,氣得渾身發抖,實在有種想將雲崇嶺咬死的沖動。他們是知道雲崢身子不好,無法留下子嗣,所以對老爺子下了藥。只要老爺子死了,雲崢本身也活不久,那樣,永樂侯之位就歸澤雲府了!我瞇起眼,火苗子蹭蹭往上竄著。雲崇嶺那個老賊!害了舅公還敢來安國府請楚弈代為求情?!

我強壓著滔天的怒火,在書房找到楚弈。他倒是極為淡然的模樣,像是根本不關他的事,就看著桌上的疑似信紙的東西。擡頭看了我一眼,含笑道:“顏兒怎麽來了?”

我深深吸一口氣,慢慢道:“我聽說舅公的事……”

“是麽?”楚弈笑道,“堂舅公剛走不久。”

我頓時壓不住火氣,冷笑道:“他還有臉來請哥哥求情?換做我,早早的就離得遠遠的了,還厚著臉皮來!”

楚弈笑道:“現在下結論為之過早,好歹親戚一場。”又笑得無所謂,“總歸他們想多了,但凡是我想保住的,皇帝只會下更重的手。”

我一驚,旋即苦笑,他說得未必沒有道理。想了想,才道:“那麽,哥哥的意思……”

“不管就是了。”又淡淡笑道,“總歸皇上早早的就想除去雲家了,既然有人彈劾他們,那麽就算是冤枉他們幾條罪狀,也不算什麽。”

冤枉?我腦子裏一僵,楞楞的看著楚弈,他看著我,笑得疼愛:“顏兒不用管這些,哥哥會處理好的。”

我雖是不太懂他什麽意思,但有一點可以證明,老爺子遇害的事,可能不是澤雲府的人幹的。“就算冤枉他們幾條罪狀”,是,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呢?

至於楚弈說的他不管,我倒也不知道他是否真的沒有管。只知道大概是八月廿一左右,聖旨詔告天下澤雲府眾人盡數罷官,抄家奪爵。澤雲府只是得到了昔年永樂侯府一半的財產,但這一半,就算是供著一個大家族,只怕也能保證一世衣食無憂。皇帝這一招,使得還真是妙,既讓下面那些掌櫃們覺得皇上懲治了一群白眼狼,又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就把澤雲府拿下,國庫又豐盈了不知多少吧。

其實想想,若是雲家手中真的有楚弈的兵權,皇帝未必敢動他們,可是如果是牽扯到雲家老爺子的話,被永樂侯府舉薦的,幾乎半數的朝臣就得壓著皇帝將澤雲府處理了。倒真是個好法子呢。

隨後平安便告訴我,雲想容被皇帝遷怒,已經被打入冷宮了。便面上看來是遷怒,實際上呢?想容本來就是棋子,安撫雲家的棋子。

我倒是一直十分清閑,直到元景六年九月,宮中旨意傳來:“詔曰:朕惟乾德懿讚,式隆育化之功,風化之基,輔人倫之本,咨爾楚氏,毓秀名門,溫惠宅心,柔嘉成性,敏慧夙成。仰承皇太後慈命,以寶冊立爾為貴姬,賜號曰‘宜’。而其光昭內則,用迓福於方來,雍和鐘麟趾之祥,貞肅助雞鳴之理。欽哉!”(我知道狗屁不通,倫家不是文科生,你們就忍忍吧)

末了,來宣旨的雙喜又道:“貴姬娘娘且是準備著,下月初十,皇上自然派人來接娘娘。”

我端著笑,忍不住看了眼楚弈,他神色並無變化,像是很為平常的臣子見了皇帝身邊最得青眼的太監。他心中未必不是怒火滔天,只是家眷被皇帝單獨聘入宮中為妃,怎麽看都是皇帝對臣子的厚愛。如今楚弈身為武官之首的天策上將,其妹楚婧顏被皇帝單獨聘入宮中,且一入宮就是正一品貴姬,怎麽看都是皇帝對楚家的厚愛與倚重。

等雙喜含笑去了。整個正堂中除了皇帝命人擡來的所謂的聘禮,只剩我與楚弈兩個活物。我見他臉色有些許陰沈,也不知道該說什麽,於我而言,我寧願就這麽呆著,也不想進宮去。畢竟我在宮裏的話,楚弈幾乎就是束手就擒的命運了。

見我看著自己,他含笑道:“怎麽了?”

“哥哥,我知道你不想我去。”我說不出什麽滋味,心裏酸酸的,好難受。

楚弈嘆了口氣:“你也知道哥哥為什麽不想讓你去。”見我頷首,他繼續道:“想容已經是最好的例子了,皇上心眼太多,若是真心待你,那哥哥無須擔心,若是為了牽制哥哥……”他話至此處,瞇眼,眼中已有了濃重的殺意,看得人心驚。

我悶聲不出,若是為了牽制他,而結果還是皇帝勝利的話,我的下場將比想容更為淒慘,畢竟楚弈是反臣;而若結果是楚弈得勝的話,我也將眼睜睜的看著皇帝死。我只覺得心慌得厲害,根本無法平覆這種感覺。反正無論如何,要麽楚弈要麽君北羽,我至少都會失去一個。如今我還能寄希望於什麽呢?我相信皇帝對我是真心相待的,可是一旦出了事,就算他有心保護我,太後也第一個不放過我;若是沒有出事……我擡眼看著殺意暴漲的楚弈,若是沒有出事,我就會永遠失去哥哥,失去我在這世上最親最近的人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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